葛存壮，如果再演一次龟田小队长？丨逝者
2009年，在一个回忆经典电影形象的活动中，黄渤即兴回忆了两句电影台词：
“你的，八路的，没有关系，你的，皇军的干活，皇军的优待的优待的有”。
那一年，黄渤刚演完电影《斗牛》，舞台下方恰巧又坐着葛存壮，可能因此，他才产生了在舞台上调皮一把的灵感。
作为老艺术家，葛存壮的盛名始终逃不脱龟田小队长。
在《小兵张嘎》里，葛存壮所奉献出来的演出，无疑是卓越的，尽管那些“死啦死啦的、八格亚路”的台词，今天看来充满了刻意丑化和荒诞。
昨天，葛存壮去世后，知乎上一个关于“如何评价葛存壮的演技”的问题下，只有孤零零的一则答案： “龟田少佐走好”。
电影《小兵张嘎》剧照
永远的“龟田小队长”
几十年来无数的抗日剧中，龟田是日本鬼子的常用姓名。
去年，曾有媒体盘点抗日神剧发现，“龟田少佐”、“佐藤大佐”、“黑田大将”是男性鬼子中的常客。
几乎没人否认，几代人的心中，真正的“龟田少佐”只有一个。
1963年，在红色电影《小兵张嘎》中，葛存壮所饰演的龟田小队长，成了一代人对“日本鬼子”这四个字的唯一印象。
以今天的眼光看，抛开意识形态色彩不谈，《小兵张嘎》是一部成功的电影。
而一部正邪二元对立的电影想要获得成功，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反派。
在好莱坞的模式中，希斯莱杰对小丑的演绎已成传奇，甚至部分压倒了蝙蝠侠角色。
《小兵张嘎》能从60年代流传至今，其中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龟田小队长”。
葛存壮在电影中的表现，可以说是在既有框架里，完成了对一个日本鬼子尽可能复杂的演出。张牙舞爪，充满喜剧性的夸张，却又穷凶极恶，软硬兼施。
最重要的是，葛存壮的演出又是“聪明”的。所谓聪明，是指所有的阴谋、邪恶控制在了“可笑”的边缘不能太夸张以掠去正派的风头，又不能显得过分强大而“政治不正确”，难以显示中国人民必胜的决心。
葛存壮的表演，是那个年代里“日本鬼子”形象的巅峰。
在中文语境里，龟田这个名字的字义和读音，都带有强烈的戏谑意味，而一口“花姑娘、死啦死啦的”这样被重新创造修饰过的“日语”，也几乎成了一代人的“日语启蒙”。
还记得，1999年，赵本山在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曾说出过一个年度金句：哈喽啊，饭已OK啦，下来密西吧。
“密西吧”，是龟田少佐们在老抗日剧里最常使用的词，意为“吃饭”。
可以说，小品中的这句台词之所以成为金句，是借助“密西”一词，成功撩动了中国人的集体回忆。
中国电影“五大反派”：陈述、陈强、刘江、方化，葛存壮。
反常的“反派”
时间沉淀下来的记忆，只和演员的演技有关。
过去中国影视剧中，被打死的“日本鬼子”何止千万，为什么龟田小队长却成了一代人的记忆？
原因是，尽管影视剧本出于某种政治需要，将日本鬼子的形象做了扭曲设计，但葛存壮作为演员，却并未展现出对“日本鬼子”这一角色的不尊重。
相反，他的表演是用功，甚至是刻意为一个干巴巴的脸谱注入内容的。
在一份自述中，葛存壮讲了自己八九岁时的情景：
我记得有一次大年初一，家家都在包饺子。突然听说鬼子来了，村里人撂下饺子都往村外跑。鬼子进村，见鸡捉鸡，见鸭捉鸭，骚扰村民。鬼子从东边来，人们便往西边跑。鬼子从西边来，人们便往东边跑。这次没有跑掉，被鬼子圈回来了，便让村长吆喝全体村民，到村边土地庙前的空地上听鬼子训话。
这些经历，被后来的演员葛存壮吸收到了表演之中。
尽管饰演的是脸谱化的角色，但葛存壮的生活经验和表演技巧，让他把一个意识形态化的反面角色，演出了现代舞台剧的质感。
人们认可他的演艺成就，是因为他用个人的演技，弥补了角色的脸谱和单薄。
其实，葛存壮对脸谱化有过反思。
少年时期，葛存壮曾在齐齐哈尔的私人医院当过学徒，他这么回忆那段生活：
我看到的日本人不少。日本人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粗暴的，也有文雅的。我脑子里装了不少形象。后来拍电影饰演日本人，大家评论我演得像，和我这一段生活有密切的关系。我觉得剧本里写的日本人大多是一个模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形象单一，和生活中的日本人有很大的差距。
或许正是基于此，葛存壮所饰演的反派，尽管仍然是“标签化的坏人”，但却并不浮于表面。
由此再反过来看今天的抗日神剧，脸谱化的人设，演员生活经验和技巧的欠缺，反而使得这些日本鬼子角色，更像是故作凶狠的面具。
葛存壮真正为我们留下的经验，大概是下面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的话：
过去的电影，老是强调为政治服务，主要角色没有个性，都是一些“高大全”那一类完美人物，演完以后也没有人记住。而我演的反面人物，在演绎的过程当中，反而没有什么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去演，演得很过瘾。
演员矢野浩二
“人性”的表演
在中国，葛存壮能因为饰演“日本鬼子”而成为“艺术家”。同样，因为在中国饰演“日本鬼子”，矢野浩二被日本《新闻周刊》评为最伟大的一百位日本人之一。
《新闻周刊》如此评价矢野浩二，“他消除了人们对过去日本军人残暴的印象”。
事实上，矢野浩二如今在中国的抗日剧中，面临的是和葛存壮一样的困难：要在脸谱化的剧本设定中，寻找到最人性真实的表演方法。
而他的表演常常被要求是：穿一样的军装，说一样的台词，角色任务就是打骂中国人，杀中国人，最后被好人杀死。
在《烈火金刚》中，浩二饰演的反派日本军官被打死前，流下了一滴泪。事后，他承认，这是剧本上没有的即兴发挥，他“想用这一滴泪，来表达这位日本士兵对故乡的思念”。
如果葛存壮是今天的年轻演员，他会怎样？ 恐怕在面临形形色色的抗日神剧剧本时，他也会尽力展现出“人性”的表演。
文/肖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