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案实录32：杨敬农和杨雪草，哥俩联手受贿双双入狱
上一篇《刑案实录31》，我写的是方西屏和方东屏两兄弟的故事（阅读请点蓝字：方西屏和方东屏，腐败亲兄弟的最后疯狂）。今天这篇《刑案实录32》， 我想讲一讲杨敬农和杨雪草两兄弟的故事。
两个故事有些相似之处。杨敬农和方西屏都是在正厅这个级别上落马的，两个人都当过安徽地级市的一把手，都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或伙同哥哥一起收受贿赂，两人的哥哥也都利用弟弟的影响力单独收受了贿赂，最终，两对亲兄弟都身陷囹圄。
有本事当上地级市一把手，大都年轻有为，备受器重，而且每隔几年必然会上一个新台阶。杨敬农和方西屏便是如此，但年纪小方西屏8岁的杨敬农的履历，更加出类拔萃。
他是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的普通的工农子弟，从小天资聪慧、勤奋好学，16岁就考上复旦大学管理科学系，四年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安徽省外经贸委工作，27岁就在那里被提拔为副处，30岁提正处，比方西屏提正处的时间整整早了7年。
最近由梁晓声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正在热播，剧中周家老大周秉义40岁升副厅，应该算“进步”很快了，但现实中的杨敬农比周秉义厉害。
2007年，38岁的杨敬农出任安徽省商务厅副厅长，而方西屏提副厅是42岁。
黄氏姐弟与儿子的干妈
杨敬农是在2016年底落马的，这一年他正好50岁，从安徽亳州调到省政府担任副秘书长不满一年。此前一个月，曾在安徽芜湖与他搭班子的陈某某“落马”，杨敬农当时也许有了某种预感。
在一份对外公开的法律文书中，笔者看到杨敬农的妻子金某的一段证词：
2016年10月的一天，她和杨敬农、蒋某等人一起吃饭，谈到杨敬农可能接受组织调查，杨敬农说是受陈某某案子牵连，自己没有问题。她表示碰到这种情况要做“刘Hulan”，并希望蒋某等人以后万一接受调查能有所保留。
金某提到的蒋某是杨敬农早年在省外经贸委工作时的老同事，后来蒋某“下海”成立爱绅贸易公司，与杨敬农一家过从甚密。
然而据笔者了解，早些时候办案机关在侦办石文红案件时，已经掌握了杨敬农受贿的线索。
石文红是谁，朋友们在网上很容易查到，他是绿地集团副总裁，他因在任该集团安徽事业部董事长期间向安庆城投公司原董事长张吉林行贿，于2015年9月被捕。
审判机关对外公开的资料显示，2016年12月28日，纪委专案组将杨敬农带至合肥的办案点调查核实有关问题；12月30日，对杨敬农立案审查并采取“两规”措施；审查期间，杨敬农积极配合组织审查，除交代组织掌握的收受石文红钱款问题外，还主动交代组织未掌握的收受爱绅公司的蒋某、道邦公司的黄某、仁仁公司的王某等人钱款问题。
后来，蒋某、黄某、王某等人分别被办案机关“请”去了解情况，大都“竹筒倒豆子”，并没有出现金某口中的“刘Hulan”。
昔日的搭档
杨敬农后来被认定的受贿金额大约是1700多万元，其中最大的一笔，正与杨敬农主动交代的黄某有关，而黄某“有幸”接触杨敬农，有一位很关键的人物，她叫刘瑾。
刘瑾是上海市轻工国际集团退休职工，她比杨敬农大三岁。
用杨敬农的话说：“其与刘瑾是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犯罪共同体，与家人均视刘瑾为亲人，并让儿子认刘瑾为干妈。”
2010年前后，杨敬农已经在芜湖市政府当了“一把手”。这一年10月，刘瑾介绍黄某来到芜湖承接棚户区改造项目，黄某和她的弟弟出资3000万元在芜湖成立了道邦公司。
黄氏姐弟与刘瑾商定，将道邦公司1/3股份的利润分红，送给杨敬农和刘瑾，并由刘瑾代持该1/3股权。2011年7月，黄氏姐弟经事先与刘瑾协商，将道邦公司注册资本增至8500万元，刘瑾和杨敬农仍未实际出资，刘瑾的股权登记依然是占股1/3。
道邦公司在芜湖承接的主要是四褐山、裕溪口棚户区改造项目。在刘瑾的协调下，杨敬农利用职务便利，接受黄氏姐弟的请托，在加快拆迁进度、解决土地权属争议、补建人防工程等事项上提供了帮助。
根据杨敬农的说法，2012年左右，刘瑾和他携家人去池州九华山游玩期间，告诉他道邦公司1/3干股大约可以分到800万元左右利润，她已经从道邦公司拿到400多万元的利润，其授意刘瑾保管，需要时再拿。
据办案机关认定，刘瑾陆续从道邦公司领取了总计约490万元的分红款，该款一直由刘瑾保管、使用。此外，办案机关通过芜湖市监察局委托芜湖市价格认证中心对道邦公司所承接的工程项目利润情况进行认证，结论是：截止2015年12月31日，道邦公司所承接项目的利润为3300多万元，2016年度道邦公司实际发生的管理费用为90多万元，扣除该管理费用，按照1/3股份分红比例，杨敬农、刘瑾尚未领取的分红款为597万多元。
上述刘瑾已领取的490万元分红款和后来尚未领取的597万多元分红款，总计达1000多万元，后来被认定为杨敬农收受的最大一笔贿赂。
关系越“铁，越麻痹大意
杨敬农在亳州推广五禽戏
黄氏姐弟送给杨敬农的财物还不仅如此。
根据刘瑾的说法：2010年8月份左右，她陪黄某到杨敬农位于芜湖的家中做客，黄某见杨敬农家面积较小，跟她提出，他们姐弟俩想给杨敬农在芜湖购买大一点的房子。她将黄氏姐弟的想法告诉了杨敬农夫妇，杨敬农没有反对，妻子金某则希望房子买在市区。
2010年9月，刘瑾通过芜湖建投一位领导找到安徽伟星置业一位副总，以329万多元的价格买下了芜湖圣地雅歌小区的一套别墅。
安徽伟星置业是安徽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其深耕芜湖多年，所开发的圣地雅歌小区位于芜湖市镜湖区五一广场附近，距离著名的赭山公园和汀棠公园都很近，地理位置和别墅品质十分优越。
刘瑾买圣地雅歌别墅的钱是由黄氏姐弟安排人转账给她的，别墅挂在刘瑾名下。别墅买好后，黄某又安排人对别墅进行了装修，并购买了家具，总计花费五六十万元。
杨敬农的辩护律师在一份辩护意见中称：“杨敬农直到被立案也没有去过圣地雅歌别墅一次……对于刘瑾对别墅的安排、管理、处置一无所知，连钥匙都长期掌握在一个杨敬农根本没有交情的人手里……”
然而，审判机关并没有因此将这套别墅从杨敬农受贿财物中抹去。审判机关认定，在收受别墅的共同犯罪中，杨敬农是主犯；刘瑾是起辅助作用的从犯，被减轻处罚。
从中可以看出，杨敬农在一定程度上正是“栽”在了像刘瑾这样的老朋友面前。越是关系“铁”，才越容易麻痹大意。
安徽爱绅贸易公司的蒋某和深圳仁仁医疗公司的王某也都是杨敬农的“铁哥们”。
蒋某比杨敬农大三岁，根据他的说法，1995年他在外经贸委下属的土产进出口公司工作，找在外经贸委贸管处工作的杨敬农帮忙，调剂了不少纺织品配额。2001年以后，他下海经商倒卖配额。杨敬农此时不再担任贸管处领导，但仍帮他向贸管处领导打招呼，在分配配额时予以照顾。2001年至2012年，他借杨敬农住院、出国、儿子留学之际，单独或者伙同其妻共同送钱款给杨敬农夫妇，合计人民币13万元、港币4.8万元、美元2.6万元。
据相关法律文书透露，杨敬农调去芜湖以后，与蒋某的交往依然密切。蒋某遇到难事，自然会想到找杨敬农帮忙。
2010年，蒋某的儿子要参加某大学的自主招生面试，委托杨敬农联系该校领导沟通相关事宜；安徽省考试院原副院长吴福银当时在蒋某儿子录取问题上也帮了大忙，后来吴福银因酒驾被合肥交警查处，蒋某又找杨敬农出面帮忙“摆平”。两年后，杨敬农的儿子出国留学在安庆办酒席，蒋某夫妇应邀出席，并奉上了两万美元的红包。
深圳仁仁医疗公司的王某和杨敬农是高中同学，两人有三十多年的交情。杨敬农调到芜湖任职以后，王某便请杨敬农出面，帮助仁仁医疗公司在芜湖卫生系统拓展业务。老同学加老朋友的请托，杨敬农十分上心，他利用职务便利，在仁仁公司与芜湖市第二人民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合作经营磁共振业务等事项上提供了很多帮助。
杨敬农如此“给力”，王某当然懂得“投桃报李”。
根据杨敬农的说法，2010年他到深圳出差，王某安排他去深圳一家医院做体检，支付近8000元的体检费。2011年，妻子金某陪儿子到香港考试，途径深圳住在王家，王某夫妇送给金某1万美元。2016年3月，他们夫妻看中合肥滨湖新区一套房子，总价款180万元，他就让妻子金某向王某借了180万元，之后金某将他们位于合肥红星路的房子挂在网上卖，他让金某不要卖，他跟金某讲，其在芜湖帮了王某不少忙，王某答应会感谢的，180万元对王某不算什么，可以不用还。金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套房子就没有卖了，之后为了防止组织调查，他让金某补了一张借条。
三老一近，是他的软肋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官员落马案件表明，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或老战友）还有官员的近亲属，这“三老一近”的请托，正在成为一些官员保持廉洁的最大软肋。
杨敬农便是如此。让他“栽跟头”的，除了上述三位老朋友、老同事、老同学之外，还有一位不能不提的重要人物，他就是杨敬农的亲哥哥杨雪草。
杨雪草比弟弟大两岁，学历是初中，曾经在合肥经营顺祥船务有限公司，与芜湖的一些物流和船运公司有业务往来。
根据杨雪草的说法，2005年或者2006年，芜湖大唐物流有限公司负责人李某找到他，希望通过杨敬农帮忙承接马鞍山钢铁公司运输业务，当时杨敬农担任省商务厅副厅长，他便找到杨敬农并告知自己将会从中获利。后来杨敬农给马钢一位副总打招呼，李某便做成了马钢公司的业务。
李某自然感激不尽，此后每年春节都到杨雪草在安庆怀宁县的老家及合肥四季花园的住处拜年，从2007年至2009年，李某共送给杨雪草7万元。2008年7月至2016年8月期间，李某的公司还以给杨雪草的女儿发工资的名义，送给杨雪草32.3万元。2014年10月，杨雪草的女儿结婚，李某和公司的一位股东又在合肥天鹅湖酒店送给杨雪草1.6万元。这些钱款加起来总计是40.9万元。
2015年春节期间，杨敬农一家在亳州过年，杨雪草告诉杨敬农，这些年李某共给了他三四十万元，杨敬农知道后，并没有要求杨雪草将这笔钱退还或上缴。
杨雪草接受他人请托找杨敬农办事，然后收取他人贿赂，这样的事情被办案机关查实的共有两件，除了上述这件，另一件发生在杨敬农调到芜湖市政府任职之后。
根据杨雪草的说法，2009年，芜湖市华运航运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郑某找到他，希望他帮忙将郑某的爱人从芜湖A单位调至B单位，他就去找了B单位负责人，成功将郑某的爱人暂时借调至B单位；2010年，他买房缺钱，便找郑某借款30万元，后一直未归还；2012年，郑某对他说，想通过他找杨敬农帮忙，将爱人正式调到B单位，若事情办成了，30万元借款就不用还了，他便去找了杨敬农，在弟弟的协调下，郑某的爱人正式调入B单位。后来，他告诉杨敬农找郑某“借款”买房不用还的事情。
来自李某和郑某的这两笔总计70.9万元的赃款，后来成为杨敬农伙同杨雪草共同受贿的罪证。
此外，办案机关还查明，2008年8月至2013年2月，杨雪草利用杨敬农的影响力，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合肥黎明水电安装公司芜湖分公司负责人马某、冯某在承揽工程、催要工程款等事项上提供帮助，并于2010年至2014年期间，多次收受冯某、马某人民币合计132万元，这成为杨雪草构成利用影响力受贿罪的罪证。
2018年6月27日，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杨敬农受贿案作出一审公开宣判，以受贿罪判处杨敬农有期徒刑10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00万元，涉案赃款赃物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马鞍山法院认定杨敬农受贿金额共计折合人民币1762万多元（其中597万多元是未实际领取道邦公司分红款）、港币10.8万元、美元3.8万元。法院认为，杨敬农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鉴于杨敬农到案后主动交待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受贿犯罪事实，具有自首情节，受贿数额中有597万多元系犯罪未遂，赃款赃物已被追缴，具有法定、酌定从轻处罚情节，遂作出上述判决。一审宣判后，杨敬农没有上诉。
杨敬农的哥哥杨雪草及老朋友刘瑾、老同事蒋某等人后来也相继获刑。
杨雪草犯受贿罪和利用影响力受贿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半，并处罚金60万元。刘瑾犯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150万元。蒋某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3个月。
从刑期上判断，目前蒋某和杨雪草应该早已刑满释放。
在杨敬农一审宣判后不久，福建省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了陈某某案件，以其犯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内幕交易等罪名，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陈杨二人曾在芜湖搭班子，6年前他们的落马在当地影响很大。案情公布以后，芜湖市委在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指导和省纪委具体指导下，以刮骨疗毒的决心肃清陈杨遗毒遗风遗痕，重建山清水秀的政治生态。
6年来，经过不懈努力，芜湖的政治生态显著好转，营商环境不断优化。2021年芜湖GDP达到4302.63亿元，比上年增长11.6%，时隔6年，经济增速重回全省第一的位置，并高居长三角地区41个城市第一位。
后续：收受的别墅如何处置
上面的文字首发以后，有读者朋友很好奇地私信我，想了解杨敬农所收受的不动产的去向问题。
杨敬农案件是2018年6月22日由马鞍山中院作出一审宣判的，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00万元；涉案赃款赃物予以追缴，上交国库。一审判决后，杨敬农没有提出上诉，一审判决随后生效。
根据生效判决，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20年9月18日依法查封、扣押了杨敬农通过刘瑾收受黄某梅、黄某亮姐弟俩给予的芜湖市圣地雅歌一套别墅和别墅里的家具和家电。
据笔者了解，杨敬农收受的这套别墅建筑面积为216.46平方米，总层数3层。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在2020年11月25日发布了拍卖公告，拍卖公告载明：拍卖时间是2020年12月28日10时起至2020年12月29日10时止；起拍价为354.951万元，保证金为30万元，增价幅度为1000元。
最终。该栋别墅被一位姓罗的女士以384.651万元竞得。
2021年8月，马鞍山市中院又将该别墅中的家具和家电分两个标的在淘宝网上公开拍卖。
其中一批家电家具包括冰箱一台、酒柜一个、鞋柜一个、洗衣机一台、餐桌椅一套、沙发一套、茶几9个、电视柜1个、电视显示屏2个、壁灯8个、麻将机1台、鞋架1个、床头柜4个、镜子1个、躺椅一把、书桌椅1套。这批家具的起拍价为4908元，最终以5908元成交。
另一批家电家具包括抽油烟机一台、茶水柜一个、椅子六把、沙发一套、床两个、床头柜两个、化妆台1个、五斗柜一个、衣柜一个、茶几1个。起拍价为2827.2元，最终以3227.2元成交。
两批家具最终卖了9135.2元，竞得者是一位姓姜的先生。
这样算起来，杨敬农与刘瑾共同收受黄氏姐弟价值389多万元的别墅及其中的家电和家具，最终拍卖获得约385万多元。这笔拍卖所得依法应该已经上缴国库。
